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咏慷:春水天使(小说)

春 水 天 使 (小说)

咏  慷

  陈允璋的退伍,像鼎沸的油锅砸进一滴水,把驻地在边防的舆论瞬间引爆。

  他中等个,面容和善,常身着朴素实用的作训服,神采奕奕的模样……

  那年入伍时,母亲流着泪拽住他衣襟不放,用颤抖的声音说:“你还太小,晚一两年再走不行吗?”

  他从慈母泪中读懂“诀衣而别”的含义,安慰她:“现在国家的边境都危机暗伏,咱一定要尽到卫国义务啊!”

  到了边防,他经短期新兵训练,赶上部队选训基层卫生员。他满心欢喜地被选中。

  边防就地搭建一排新营房。他与战友们挖土、脱坯、烧砖、伐木做门框、窗户,建成简陋的“校舍”。几间宿舍刚好能遮风挡雨,另一大间棚屋作教室兼“病房”。

  接下几个月,他医学知识提高的进度令边防部队的领导们惊讶,不约而同地分析原因:“主要在于这小伙儿强烈的主观能动性。尽管培训班条件简陋,但也有优势——军医当老师,跟学员同吃同住,师生间没隔阂、没等级差别,一起劳作、挑水、劈柴、做饭、打扫卫生……有些教材虽是油印,却系根据实际有针对性地编写。课程每阶段都把理论与实践紧密结合,不像某些医学院校理论与实践常有隔阂,通常得先学大量其它知识,当学员大脑中已充塞了一套套理论,才接触患者……老军医的教学富有目的和针对性,如肺病患者问诊,他们会检查其肺部,同时回顾关于肺的生理学知识,接着应用于对肺病的诊断和治疗……”

  驻地的乡亲们有啥不舒服,会先去找边防部队的卫生员。陈允璋的医疗包里有基本的药物、包扎伤口所需的用品,足以应付很多病况。他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到周围少数民族聚居的村子巡诊,天天忙得屁股不沾板櫈……医术就这样不断提高。

  陈允璋虽由于编制等复杂原因没能提干,但也被送到驻军医院进修过……更没想到边防竟也是能发生巧遇的地方——就是在这里他因偶然机缘,邂逅一位从“大地方”下放的有不少“绝招”的老中医贺华,并私下虔诚地“拜师求教”……当时贺华刚摘去多年错背的“帽子”,以乡间医生的身份出现在人们面前。

  那天陈允璋专程到贺华住处,正要举手叩门,门忽地敞开,走出笑吟吟的主人:“我在等着你哩,请进寒舍!我托朋友从杭州买来的龙井茶,给你沏了一杯。”

  “您太客气了,”陈允璋恭敬地说,“打扰您了!”

  贺华脸庞棱角分明,温文儒雅地说:“我们贺家的祖先曾是京城‘御医’,辈辈医学传家,爷爷是远近闻名的坐堂中医,父亲从小能背诵《药性歌括》……”从容不迫,广征博引,将枯燥的医学知识讲得若行云流水,使陈允璋如饮甘泉。

  贺华不仅耐心讲解,还热心指导陈允璋给患病的指战员、驻地群众号脉、开方、针灸、拔罐,总是轻声细语,波澜不惊,但恰到好处地取得疗效。

  陈允璋在边防还有一巧遇——夏日午后,他独自在军营外的草原上溜达。不知出于什么微妙的原因,他很希望遇到一位同样怀着独有情思的人。

  恰巧清静的绿色小径上,迎面过来一位女兵,瓜子脸,白净面皮,红润的嘴巴,乌黑短发清爽利落,笑生双靥,颇有几分秀丽,举止大方自信。陈允璋看着眼熟,立即认出了她。

  她显然也认出边防颇有点儿小“名气”的陈允璋,脸上浮现出得体又真挚的微笑。

  两人都没停步,继续走过去,似乎当时都没想到什么,因而都没打扰对方,这显然是当时最体面的表达。然而两人后来似乎又都想到了什么……

  没人再牵线搭桥,边防的一对男女青年军人自然而然有了接触,且渐渐热络起来,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相处起来有一种润物无声的舒适感,迅速跌进难舍难分的热恋。

  女兵叫朱静,家在四川一偏僻小县城,出身很苦,妈妈靠给别人洗衣勉强度日,自家连房子也没有,就在一处楼梯的转弯处搭个灶煮饭,捡废树枝当燃料,每餐不过一把糙米加一点盐。晚上母女俩就睡在楼梯下木板搭出的宽不过两米的地方。

  朱静渐渐从一些老人那儿得知,自己是母亲收养的弃婴。她对陈允璋说:“亲生父母是谁,我至今也不清楚。我能被苦到这种地步的母亲收养,算老天有眼。那时整个国家都困难,县城居民每月最低生活费才区区数元。很长一段时间,妈妈似乎只有一身衣服。只要有一点儿好吃的,她都省出来给我。一次她攒钱买了一块豆腐,打了一瓶酱油,把豆腐用酱油拌一拌下饭,自己去放油瓶,回来时我就已把豆腐吃得精光……”

  朱静的身世让陈允璋感慨。从她身上他似乎又看到曾经的自己,也看到很多底层人为生活而长期艰辛的身影。

  朱静则对陈允璋南海边的家乡颇感兴趣,羡慕地说:“岭南好啊,至少物产丰富,你如退伍,我一定跟你同去……”

  陈允璋亲身经历过农村的缺医少药,复转时义无反顾地选择回家乡东太村。

  “你无疑是个妥妥的正能量青年。”有战友拉他到鲜花盛开的草原上,边散步边劝,“但岁月如梭,我们数年戎马生涯一闪而过,对许多人来说,农村那种生活状态随着条件变化和时光流逝早已淡去。你为啥不争取‘落’到大城市谋生,至少进个省会呀……”

  有位同批入伍的老同学甚至对他的想法匪夷所思:“天哪!你怎么还想回乡下?想当年我们同学时,你才华横溢,好歹也是全校‘知名人士’。怎么现在……你看我,一无所长,退伍后不是照样进省城了吗?”

  陈允璋心中不免一时打了个沉儿。但这感觉像流星一闪而过,他很快就心平气静、坦然自若。因为他未朝这方面努力过。即使偶尔曾有过此念,也是青年时期的懵懂无知和心血来潮,已很久远很久远了。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决定性因素是陈允璋对家乡非常怀念,毕竟人生最难忘的青少年留在了那个地方。他爱家乡优美的自然风光——清澈见底的河流、波光粼粼的湖泊、一望无垠的大海都让他心旷神怡,碧绿或金黄的田野让他驻足凝眸……他认为在不少城市,一切自然景观都狭小拘促:山和树就像盆景,人工湖就像洗脚盆,难见蓝天白云灿烂阳光……

  他淡淡一笑,颇有主见地说:“你们还是不了解我。我总觉得大城市那种看似‘岁月静好’,不是自己真正的心之所向……”

  “?”一些战友仍有疑问,感到这人在世俗的眼光里显得另类,于是说:“让他去吧。你不让他头撞南墙他是不会认斯理的……”

  陈允璋显然感觉到什么,随后对他们娓娓讲述了记忆深处的人与事——

  我老家是小名小姓的穷地方,是东江奔流入海携带的泥沙经淤积形成的平原,因位置偏远,交通不便,没像不少沿海地区那样很快“富”起来。俗话说“儿不嫌母”,再小的地方,也有人挂牵。入伍几年我像远飞的风筝,被一点点收紧线,全都是回到出发之地。家庭是社会的细胞,其完整性既关系到生活的幸福指数,也关系到社会的和谐稳定。我近年回老家发现东太村一些家庭的完整、稳定性正遭遇不同程度的冲击。经多年变故,我家中只有年迈多病的母亲。她从小吃过很多苦,十几岁时我外公便撒手人寰,留下幼女在凄风苦雨中煎熬。也是从那时起,母亲那双纤纤素手不得不开始干陌生的农活儿。她很少对我讲自己身世,至于她怎样拉扯我走过漫漫人生路,也不是我能猜想出来的。每当我躺在床上仰望星空,就萌生出最切实的志愿——多学习、多实践,在家乡当一名医生,为母亲这样的普通百姓解决病痛……人无时不在记忆,也无时不在忘记。你们仔细想想,前些年那些似乎印象深的事儿,还剩几个可详细道来?母亲18岁嫁给我贫农出身的父亲。婚后不久,他俩就从大家庭中分出来。父亲大部分时间在外面,做过建筑工,进过社办企业……母亲则带着我参加农业劳动。随着孩子增多,家庭负担不断加重,日子过得很紧巴。繁重的体力劳动消耗着母亲,我有几个兄弟姐妹由于各种原因夭折。父亲常不在家,其他亲戚也因各自要操持自家事儿而帮不上啥忙。这意味着很长一段时间,母亲都处于独自抚育几个幼儿的状态。生育本身就不容易。她在这过程中,包括“坐月子”,又不仅很少被照料,营养跟不上,而且在家里扮演着主要劳力的角色——常挺着大肚子挑担子,冬天打赤脚在田间劳作……伴着不可忽视的身体损耗,不可能不落下病根。仅据我所知,母亲早就患有严重的静脉曲张,晚上常因疼痛睡不着,久久地在床上呻吟。有几年她肠胃不好,几乎不能吃啥东西。此外她还有严重的头痛,不能碰冷水,常疼到要用拳头敲自己的头……令我心痛的是她大部分疾病,当年都没得到正视,只是通过忍耐草率应对。很多病由于没得到及时治疗愈发严重。实际上母亲早就得了胆结石,但因没做过体检,未能发现。她自己也一直以为是怀孕时下地干活儿落下的病根。前些年她因疼痛加重,才在我探家时被督促着做了人生中第一次全面检查,发现胆功能症状已非常严重,不得不去县医院切除一个装满黑色碎石的胆。因是冬季做的手术,手术过程中又着了凉,之后便感冒了,一直咳嗽,大大影响到伤口复原。这样强撑几年,中间发生过不少变故。那年我父亲在脚手架上干活儿一脚踏空,从几米高处摔下,把腰椎摔断,还压住脊髓神经,从此瘫痪在床,没多久便不幸早逝。母亲开始一个人生活在破旧的祖屋里。其实在人口大量外流和村庄变迁的情况下,农村老人都有一个更大的困扰是孤独。即便我每年探亲返乡,也鲜见有年轻人会坐下来与家中老人聊聊天,更鲜见有人关心老年人的心理。老年人与年轻人生活方式不同,共同语言也少。外出打工的儿孙们即便过年回家,也是在打牌、看手机,与老人没多少话讲……这样的日子持续多年,母亲始终顽强地自己照顾自己,不仅将祖屋旁自留地里的菜园子经营得很好,还养了一些鸡,靠卖鸡蛋才能有一点儿微薄收入。为了种好菜,她听人讲用尿浇菜,菜才会口感好,便每天早晨提着尿罐去浇。一次操作中不慎踢到一棵树根,人摔倒了,还打翻尿罐,泼到头发和身上。当时没其他人在旁,她只能靠自己的力量爬起,忍痛洗了洗必须要及时洗净的地方。母亲多次对我说过“我每天天没亮就醒了,没事做,也没地方去,就干躺着熬到天亮,白天也不敢睡觉,如果白天睡了,晚上就睡不着了。而一个人待着,很容易睡着。我也不太敢在家看电视,因为一个人看电视也很容易睡着。我还厌烦现在的智能电视太复杂,无法一打开就看电视节目……须是什么‘会员’、要付费……原来你给我买了部老年手机,用于接打电话。去年我自己花一千多元买了部智能手机,主要也只能用来看短视频……”当时在我家最辛苦的是母亲……

  见战友们听后不再置疑什么了,陈允璋又讲了如今农村的一些情况——

  近些年许多农村都“空心化”,大批人外出务工、居住,空巢老人逐渐增加。原本和母亲交谊甚厚的邻居奶奶,就因身体不好被女儿接走。乡土社会历来是温情与残酷、合作与竞争并存,有人在过往的乡村生活中深受伤害,再也不愿看到一些亲戚朋友熟悉的面孔。还有一些欠债者,外出务工本来就是躲债,没赚到足够的钱不敢回家。讨债人往往年三十跑别人家,结果还是扑了空。村里有不少跑婚的女性,回来也没地方可去,还不如留在城里……长年基本上没人能和她相处的母亲,愈发想通过干活儿打发时间,但身体状况越来越不允许。总之在农村日益空心化的情况下,不少老年人过着一种个体化的生活,百无聊赖……想想长年生活在这里的母亲,我感到任何舍离的想法都是不高尚的。

  劝陈允璋的战友都沉默不语了……

  他没一味要求组织“安排”,义无反顾地回到母亲身边。

  事后许多人只晓得他退伍时“携得美人归”,把朱静也从边防带回东太村,免不了窃窃私语:他乡的女人就这么容易带来吗?

  有战友看过他俩的行李——好几个纸箱和半人高的编织袋,好奇地拎一拎,愣是没拎起,于是好奇地问:“允璋,你从边防回老家,能带些啥‘宝贝’?”

  朱静笑笑,代他答:“小士官能有啥‘宝贝’?这些年他在边防,老家在岭南,就算有些津贴费也喂了铁轨……行李中净是积攒的医书、药方、中草药……”

  和大城市比,东太村实在太小。但陈允璋一抵达,就闻到熟悉的泥土的清冽、幽幽的花香和青草的芬芳。乡亲们听说在部队戍边的后生带回个漂亮老婆,都一窝蜂地拥来祝贺。

  陈允璋发现母亲原先的一头青发被岁月的风雨洗刷成根根银丝。没变化的是她一天中总要去房外的菜地跑几个来回。那是被母亲的心血和汗水浸润得十分肥沃的土地。每年开春她都会小心翼翼地备好菜种,一粒粒放进盛满清水的瓦盆浸泡,又一粒粒种入铺着白色柴灰的土钵等待其萌芽,然后便佝偻着身子一锄一锄去翻垦菜地,直到整理得平平展展、松松软软,才一边反手捶着背脊,一边溢着满脸笑容舒一口长气……

  几场春雨过后,蔬菜便都长出嫩芽,母亲在它们上面撒下薄薄的火土灰。松土、锄草、浇水……她都小心翼翼,仿佛月子里母亲奶婴儿般不厌其烦。

  历经几番日月,各种菜苗渐渐长高了,成熟了。这时母亲脸上的沟沟壑壑也闪烁出金色的喜悦,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陈允璋逐渐明白,母亲精心侍弄菜地,其实是在精心侍弄着她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生命意义的追求,侍弄着人生长旅中支撑着她前行的意志与毅力……

  母亲以长辈特有的敏感和挚爱,一下子就喜欢上朱静,并不时带允璋和她一起来菜园地干活,想让他们通过经营小小园地,重新体验一下劳动的艰辛,体会一下土地的珍贵。

  刚安顿下不久,陈允璋便对朱静说:“既来之,则安之。咱既然来人间一趟,就认真活着。我想在条件还不怎么好的家乡,根据多年实践的专长,当一名乡村医生,为治疗病患的乡亲奉献一生——这肯定是有价值、有理想的人生……”

  朱静点点头,慨然认同了这种富有乡土气息的生活方式。

  “明天咱俩就去看看村里有没有别人不住的旧房子,”陈允璋道,“如有,就租一处,搞个小小的医疗所!有些乡亲不是怀疑我在东太村‘扎’不长久吗?我要向他们证明,我从来都是这里的一员……”

  于是夫妻俩开始请陈允璋的“发小”莫鹏当“向导”,四处寻觅。

  “发小”间没什么好客气的。身体明显发福的莫鹏特意跟同事调休,抽时间陪他俩转了几个地方,来到一座桥边坐下。

  这桥有个好听的名儿“雅桥”,是东太村最古老、保留最完好的,一高一低两级,高的可供挑扁担的人行走,或涨水时走;低的平时步行,两人擦肩而过也很从容。它似应属珍贵的文化遗存——蕴含自然之美、建筑之美、文化之美、生活之美、民俗之美、人情之美……

  莫鹏慷慨地向他俩分享自己的故事——在镇上做点儿“小生意”,已恋爱、成家,妻子是一名有编制的干部……

  仅从感官上观察,东太村土地利用率还不算高,有些地仍处半开发状态。几条狭窄的老街,两边都是旧房,下雨时屋檐水落下,就会落到行人肩上,再滑落到石块砌就的小路上汇聚,小心翼翼地淌进路边的小河。村里经济成分也较复杂,有在河边承包土地的种植户,有每天往返田间与市区菜市场的农户,有在附近富裕地区上班的“打工者”,有路边铺面房自主经营的家庭……村里还少见大规模投资的“大老板”,基本形态是一家一户路边门面房的自营店……至于民房则大都朴素无华,典型特征是“小”,没大都市那般豪华上档次的精美陈设,有的还是“握手楼”般的低密度居住区。

  莫鹏领着他俩撇开“常规路线”,行走在相对陌生的小路上。路边有几棵木棉树,开了一树灿烂的花,给人的感觉是新鲜的。

  陈允璋、朱静相中一间不大的临街房。论硬件,这房相当破旧,和周遭装饰一新的楼房比,似是丑小鸭混迹在靓丽的天鹅里。他们跟房东经短暂论价,咬咬牙,从原本就不多的复员费里拿出点儿钱租下,经简单装修就办起小医疗所。原本就不大的所内,在功能上隔分为诊室、输液室、药房、煎药室……

  村中的邻里生活有着颇浓的乡土风格,不少家之间因血缘或距离上的关联,比城市那些现代小区联系紧密得多,特别是中老年对亲友联系的欲望较强,有时走在乡间小道上就可见到亲戚或亲戚的亲戚,甚至免不了路过他人家门。此外出于很多村民有繁杂交错的人际关系网,乍看毫无交往的两个人就可能被某熟人介绍而发生联系,彼此间也能迅速找到话题聊开。即使是对陌生人,也要招呼一下,用某话题找到联系,可能接一通电话就放下饭碗去某人家打牌,或者又拐到某大排档喝酒……因此随意某个路边店,门口就能看到几个相识或不很相识的人“侃大山”。少数会录制短视频的年轻人显然已占据某种技术上的支配地位,中年人普遍通晓基础的智能手机,不过还仅限于使用短视频平台,而老年人不少还用按键手机,少数会用智能机的则掌握了现代科技舆论的话语权,时不时想让旁边的同辈人分享刚从手机上学来的新知识。

  若要问起人们关心的问题,答案五花八门——有人担心遥远的某些国正在发生的战事,有人担心气候的变化引起连锁反应,有人担心是否会有新的致命疫情流行……

  一天陈允璋、朱静正在屋外闲聊,裤脚半卷、光脚塞在胶鞋里,腿上泥巴点点的村书记陈捷兵来了,看他那朴素的穿着、黑黑的皮肤,纯粹一个农民形象。他仨就在屋外交谈起来。

  “捷兵!我正要找你哩!”陈允璋说。

  “啊!什么事儿!”陈捷兵问。

  “关于办医疗所的事儿。”朱静回答。

  最初很多村民看着这位从镇里调来的干部,就这么成为村党委书记,眼神中多少夹杂着怀疑。但听说他是从邻镇调到麻涌镇工作的。这是两个相邻的镇,只有一江之隔。他认为何不趁赴任之机,来个“一路走一路调研”,所以没让人派车接送,而是不辞辛劳地徒步行走,凡是走过一个村,都要进去找村民交谈一番。倘若遇到村民正在田里劳作,就会过去一边帮忙一边交谈。

  看到他抵达东太村后又是谢绝了村里为他安排的较舒适的住处,租了间普通的民房作住宿地,购置了一些简单的家具和生活用品,便一头扎进工作中……眼神渐渐变了。如今谈及对他的印象,大家说得最多的是务实、平和、没架子。

  当前他实在太忙了。首先是自上而下的村级政务大量增加,有常规的中心工作,有包括党建和惠民服务等日常工作……这些工作在数字下乡、部门下乡、监督下乡和服务下乡的背景下,使村级组织任务不断加重,常需加班加点。

  陈允璋刚返乡时,问过陈捷兵:“你平时有没有双休日?”

  “每天都有事,哪有什么周六周日?”陈捷兵实实在在地回答,“早就没有了。”

  因此当他得知陈允璋办医疗所,高兴得如获至宝。

  镇卫生局长陈松筏则从业务部门角度说:“很需要!但医疗所总要有个名儿吧?”

  “对,我看根据咱村是水乡的特点,”陈捷兵脱口而出,“就叫‘春水医疗所’吧!”

  “好,咱俩又想到一块儿了。”陈松筏说,“这种微型医疗所,在东太村可能还属新鲜事儿,希望它像滔滔不绝的东江水,永远是春天,有顽强的生命力。”

  “既然提到这事儿,村里还有俩退伍兵小莫、小钟。”陈捷兵建议,“允璋你把他俩都带上吧?……”

  “书记推荐的人,又同样是军营里出来的,我没意见,”陈允璋思索片刻,沉稳地说:“只是他俩以什么样的身份加入更合适?”

  陈捷兵反应很快,回应:“毛主席‘组织起来’的思想在村民中一直深入人心。咱村最近就是打破原有‘村股份经济联合社’土地资源分散在各生产队手上、难以集中共同发展的制肘,成功完成了新建轻轨车站及其周边征地项目开发等矛盾错综复杂的新任务……”

  陈允璋也反应很快,回应:“我记得毛主席说过“把一切老百姓的力量……毫无例外地动员起来,组织起来”,“达到集体化的唯一道路,依据列宁所说,就是经过合作社。”(见《毛泽东选集》三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933页)

  “的确,靠个体努力改变命运的途径不是解决农民命运的方法。”陈捷兵接着说,“习总书记在《中国农村市场化建设研究》中指出,必须走‘组织化的农村市场化发展路子’……”

  陈松筏连连点头:“东太村为了加强乡村医疗而尝试人员、经费等各方面的‘组织起来’,显然跟过去的‘赤脚医生’已不是简单的重复,而是内容丰富的提升……”

  这时,一位六七十岁的老者毫不怯场地走过来插话:“领导,你们搞医疗所,可不要忘了我这个老‘赤脚医生’陈惠仁啊!”

  他肤色微黑,头发花白,但身材笔挺,显得远比实际年龄精神,贴身的衬衣干净整洁,领口的扣子扣得整整齐齐。

  “哦,‘赤脚医生’这名字让我感到亲切。”陈允璋道,“但它似乎已停用一段时间了。”

  “是的。”陈惠仁说,“当年毛主席指示‘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各地在巡回医疗队配合下,普训半农半医的‘赤脚医生’,使农村保健网全面发展。据说一贫农的孩子得病,先由一流窜的坏人‘看’病,几角钱的一针安乃近就骗走十多元,孩子的高烧仍没退。赤脚医生主动上门治疗,病人家只花3元多就治好了。有些赤脚医生的实际能力,胜过某些从学校出来又没实践经验的医生。”

  “原来的赤脚医生,以及后来成为村医的人,新名字是‘乡村医生’。”陈松筏说,“他们需要经历培训并通过考试持证上岗。”

  “赤脚医生确切说就是半脱产的农民,每个人按最高标准计工分。”陈惠仁道,“由于医疗资源匮乏,他们在村里的地位相对较高,是受尊重的职业,吸引了很多年轻人投身其中。”

  陈捷兵介绍:“当年哪怕半夜有人找到陈惠仁家,他也是第一时间赶到,细心诊疗、开药,并随身带着纸笔,把每项工作都详尽记录,之后再整理成册。”

  “我没书记夸赞得那么好。”陈惠仁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小时候我叔叔手背受伤,进而感染破伤风,一周后送到县医院,已错过治疗时机,不治而亡。我至今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景象,平常那么生龙活虎的人头上罩着黑布,身体不停地抽搐……这成为我当赤脚医生的最初动因。那个年代村里人没一生病就找医生的习惯,常是家里的大人白天去地里干活,晚上回家才发现孩子病重了,于是连夜敲医生的门。所以每到夜里,只要附近连声不断的狗吠,我就知道是有人病重了求助。其实如今村医中的很多人,并不是注定要驻村的。多年前我就有过进公社卫生院的机会,但我拒绝了。我打小儿在东太村长大,知道乡亲们多么需要医生。我每天都步行出诊,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走遍整个村子。后来我买了摩托车,但出行仍是个难题,小路不好走,有时要半推半骑才能通行。摩托车的磨损也快,至今的十几年中,我已用坏了好几辆摩托。我骑着摩托穿过村庄,脊背挺直、目不斜视,颇有一种新潮的奇异年代感。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后出生的人,童年中都有关于‘糖丸’的记忆,那是脊髓灰质炎的活疫苗,液态的疫苗包装在糖丸中,对孩子们有着格外的吸引力。实际上中国最初制备成糖丸,就是为了延长保质期,方便赤脚医生们上山下乡发放疫苗。糖丸是孩子们最喜欢的东西,发放糖丸的赤脚医生,也因此成为孩子们喜欢的人。我刚成为赤脚医生时,乡亲们并不相信我这个毛头小子,但正是在一次次的诊疗中,我和他们之间建立了最初的信任。随着时代变化,农村集体经济与农村合作医疗制度发展一度停滞,乡村医生的收入来源消失,变成自负盈亏的个体从业者。那是一段最艰难的日子。当时我孩子小,家庭负担很重,妻子务农可补贴一部分,但有时仍要借钱周转。生活窘迫的同时,工作也不顺利,我租用的小卫生室,就搬了好几次,后来搬进村里的一座小庙。再后来我又自掏腰包,建了间小卫生室,没木门框,门直接连接着墙体……艰难的处境,使得乡村医生数量急剧减少,能坚持下来确实不容易,许多人离开乡村医生的岗位,要么转行干了别的。我家人也曾劝我去城里开个诊所,工作轻松,赚钱又多,但我没答应,我决心当已没什么‘名分’的赤脚医生,就是知道村里太缺医生。如果连我也走了,村里人怎么办?……”

  陈允璋握住陈惠仁的手,感动地说:“你是老前辈。春水医疗所欢迎你加盟!”

  陈捷兵、陈松筏、朱静、陈惠仁不约而同地跟他一道举起右掌,郑重其事地击了一下。

  随后陈允璋先到陈惠仁家里,看到一个深色的旧药箱摆在明显的地方。它用牛皮制成,坚韧耐用,防水防撞,正面有个红十字,这显然是赤脚医生当年标志性的装备。

  “当年我常要带它行走在田间。”陈惠仁介绍,“如今这药箱已不用了,换成上级发的塑料药箱。里面有标配的注射器、酒精棉、各种常用药品,比以前丰富得多。相应的,村医们的工作也更多了。这不是我们全部的工作,还有健康档案的建立和维护管理,要求为每一位常住居民包括非户籍常住居民,建立健康档案,并定时更新维护。接下来还要入户随访,给老人发药。全村几万人中,很多老人都有各种慢病,要随时掌握患者情况。村医的来源主要有两个,一是家里本身有人从医,家学传承,再经过培训,成为村医;另一个是从村里受教育水平较高的年轻人中选拔。但今天年轻人大部分都出去了,村医的孩子们,许多也不愿意继续成为村医。如今乡村医生队伍总体减少的情况仍未完全改观,数量一直在持续减少。其实村医还是一个受尊敬且体面的职业,我当了几十年村医,经历过最困难和窘迫的时代,如今六七十岁的我并不担心自己的老年生活,孩子们早就成家立业,我的收入也足够自己和老伴的简单生活。但我还是希望有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愿意当村医。我们是乡村健康的‘守门人’,守住了这道门,也就守住了家乡……”

  太阳偏西时,陈允璋又和陈惠仁进到小莫家的院子,朝屋内喊:“小莫!我们看你来了!”

  小莫正忙着他的营生,饭做得迟,厨房里还冒着烟,探出头问:“允璋,啥事儿?”

  “想请你入到我们春水医疗所……”陈允璋道。

  小莫望着他,沉吟了一会儿。

  “莫顾虑!我看你行。”陈允璋接着说,“闲暇还可做你自己的事儿,算是‘互助组’。”

  “行!这样好!”小莫是聪明人,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如果是这样,我今后还可动员一些人才也入上……”

  果然,他和小钟来到春水医疗所的那间房后,便像家人一样出出进进,忙东忙西。

  陈捷兵和陈松筏很快感受到陈允璋理念先进,雷厉风行,足能轻车熟路、独当一面。

  然而人和人之间总有差别,由于生活经历和环境不同,人与人交流时难免出现认知上的空白之差,真正要得到乡亲们的普遍认同,谈何容易?

  春水医疗所刚创立,也遭遇过冷遇,一些村民只是表面上敷衍他们。

  朱静未免心灰意冷,一度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那天晚上,柔和的星光从窗外洒进来。她和陈允璋躺在有些潮气的房间里,她在这头,他在那头。

  朱静想着昔日的同学、战友们有的在灯光明亮的教室里学习,有的在城市的写字楼里神采飞扬的工作,而她的努力和热情却得不到一些人的理解……悲观、失望、沮丧的情绪涌上心头,有时眼泪也止不住哗哗地往外流。

  每逢此时,就有一只大手悄悄握住她的小手,她的小手挪了挪,他的大手也挪了挪,虽然没什么话语,却实实在在地让朱静从心底感到温暖。

  其实,每当听到那些闲言碎语,陈允璋也会陷入沉思……

  “我们该怎么办?”朱静未免忧心忡忡。一夜难眠使她两眼充满血丝。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这是我特别喜欢的一句话。”陈允璋充满自信,“一般人在哪儿都会遇到问题。譬如咱俩,在边防有部队的问题,返乡有返乡的问题。人的一生,其实就是问题相伴的一生……”

  朱静一听,茅塞顿开,如醍醐灌顶,愁容一扫而光。

  陈允璋想起一“发小”曾是镇团委书记,后来自办了个小企业,据说搞得不错,他俩微信联系过。

  “农闲时节,我想邀相熟的几位聚一聚……”陈允璋又拨通对方的电话。

  那边爽快地答应了。

  虽是颇熟的亲友,但因平时都忙着操持各自的生活,真正坐到同一张桌旁的机会并不多。

  陈允璋恋旧,每当和儿时的伙伴闲聊天,闻一闻村小市场上的生姜、大蒜、鱼腥味……手脚沾沾沙土、泥巴,双手似乎更有劲儿,乡音也全会不受控制地冒出来……他感到此时自己比其它时都更像个人,可忘掉心中曾有的那些狗屁倒灶的破事儿。至于在网络上看到的无聊事儿,似乎也瞬间烟消云散,因为自己心中已没了它们的土壤,乡亲们都忙着自家的农活、生意、家务,都感到这些才叫“人间烟火”!

  的确,人哪,根本不可能“飘”在天上,不可能总以为日月星辰都围着自己转。你是人,乡里乡亲也都是人,你所念着的需求,他们也有,你不可能完全绕开的痛苦,他们也有,只是有些人不善表达,多年不吭不哈地硬抗了下来。你觉得部队、城市里文明、先进,领导、同事个个是人才,说话又好听,那是因为他们和你全无关系。你的一些乡亲落后、没文化、消息闭塞……那是因他们没更多机会接触外面的世界,其实自己的性格、品质、认识,很大一部分是继承自他们。你总觉得自己这些年在外面拼命工作、好好“表现”,就是为了摆脱自己出身的那一切,但在真正的“大地方上层精英”看来,你从根儿上说还是农家子弟,或说就是个农民。终有一天,你会发现自己并不比乡亲们高明。其实这些年你努力拼搏并不是为了摆脱什么,而是要去证明天下没谁高、谁低,无论你来自“一线城市”,还是来自穷乡僻壤,人都是平等的,老话说得好——“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陈允璋看到有的年轻人太矫情,读了点儿书,在外面混了几年,就不想回家,说和村里的乡亲聊不到一块……他总想说,这不是你的“根儿”——家乡的问题,而是你自己的问题。

  他显然和这些人不一样,特别享受家乡的生活,因为回到这儿就是回到“家”。他复转回村,跟大多数人都能聊得来。他很想知道这些年他们是怎么生活、如何拼搏的……他喜欢听老辈人喊自己的小名,骂两句粗话,爱碰到“发小”开着私家车路过身边,喊自己去钓鱼、喝酒……人间烟火嘛,自己若是一直生活在村里,没机会到外面闯荡,不也就是这么过吗?

  天色黑定,东太村大部分地方变成灯的世界。相约的几个人已饥肠辘辘,就近去了河边一家小饭馆,没独立包间便围住大厅里略显老旧的一张桌子。

  小饭馆以家常菜为主,因此形成了亲民价格。白酒、红酒、啤酒或其他饮料,价格同样亲民。所以到这里可放心大胆地点菜、要酒,价格都是百姓能承受起的。不像大饭店,让宾主都有心理负担。小饭馆所以受乡亲们喜欢,就是因吃得放松、如意。

  因电灯瓦数不低,夜间的大厅内更亮了,且多了暖意。陈允璋、朱静叫来热腾腾的菜,大盘小盘摆满老旧的桌子,斟上满杯的酒,一桌人开心地吃起来。菜都不是山珍海味,酒也不是名牌佳酿,但因相聚而变得意义不同。一桌人互敬着酒,说着祝福的话,多年的辛苦和收获,都在一顿便饭里化成了幸福的盛宴。

  能温暖人心的,除了炉火和灯光,还有情和义。相约来聚的都是彼此皆知脾性的好友,聊的也都是日常生活中的小事,听不到让人云里雾里的术语,也看不到大饭店中注重吃饭礼仪和酒桌文化的表现。一切都简单、松弛。

  乡亲们得知陈允璋回乡办起医疗所,纷纷赞许:“你真是乡情深似海啊!来,敬你一杯!”说着,便依次与陈允璋、朱静、陈惠仁碰了一下杯子,一饮而尽……

  那晚,几个“发小”竟喝光了一瓶白酒、一瓶红酒,却没一点醉意。

  随后马上就有不少乡亲找他俩看病。小医疗所内没多久就像塞进了十多人一般热闹。

  这些患者虽大多是些因劳累造成的腰疼、肩痛,但陈允璋、朱静仍感到很有意义。

  他俩和陈惠仁给乡亲查一查病情,开几个药方,取得了一些疗效……渐渐发现自己的视野一下子开阔了,活力、精力、创造力、价值都显现出来了。整天在医疗所里紧张忙碌,他们对各方面患者始终保持着春风拂面,节假日有朋友招呼出去旅游都婉言谢绝。

  “你俩回家乡后,究竟过得如何?”有些遥远的边防战友不免忧心,微信发得颇频。

  陈允璋及时回信,没套话和缠绵,只告知:回家乡后一切都好!我这样选择的真实原因是多年军旅生活,让我感到贡献的还不够劲儿,想干点更能发挥作用的事……

  一天陈允璋去省城办事,乘轻轨快车回到麻涌镇。原本是大晴天,不料突然乌云滚滚、电光闪闪、雷声隆隆地下起雨来。他顾不得许多,只想赶快出车站,换乘公交车赶回医疗所。

  在出站通道,陈允璋随着人流看到一老人,双腿残疾,跪卧在一木板做的小车上,下安四个铁做的轱辘,上放一根绳子,显然是拉车用的。老人满头白发,正奋力挥动两臂,两手戴着厚手套似的东西,颜色黢黑,看不出什么布料,也可能不是手套,仅是缠着一些布条而已,像划水一样,左右撑地,滑动小木板车艰难前行。陈允璋正要前行,身后车轮“咕噜咕噜”划在地上的声音,老人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使他不由自主放慢脚步,回头一看,老人已从身后爬行过来。陈允璋二话没说,把挎包移到身后,腾出两手,弯腰抓起木板车上的那根绳子,冲老人点点头,拉着木板车就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一会儿就到了出站口。旅客们看到他手中拽着绳子,拉着跪卧在木板车上的老人,都纷纷让道,检票员赶快打开侧门。

  陈允璋拉着老人出站,外边已漆黑一片,小桥、河水、房屋都在一片阴晦夜色里若隐若现,麻涌镇笼罩在一片似雾非雾似雨非雨的暗夜里,平日里看似漂亮热闹的街市骤然寂静下来,甚至显得有些阴森可怕。

  陈允璋以为车站外定有亲友接老人。没想到一个人也没有。老人跪卧在木板上,操着很难懂的外地话:“小伙子,请帮我问问去××村怎么走?”陈允璋说“您别急,我去问问。”就从挎包中拿出一件自己备用的雨衣,披在老人身上。他仔细一想,老人双腿残疾,自己都不能上下车,中间还要倒车,可怎么办?

  他决定再送老人一程,公交车来便把老人背在背上,一手拿着那装了四个轱辘的木板车上了汽车,把老人扶到座位上。

  下了车,雨水一下子就把他衣服打湿。雨越下越大,街道上冷冷清清,没几个人影。

  陈允璋发现原先通畅的路不知为何被堵了,多处布满半米高的铁木桩子。他急得满头大汗,却束手无策。黑灯瞎火,哪那里去新的路?此时,劳累了一天身心疲惫的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赶紧送老人到其亲戚家。

  陈允璋努力定下神,心想,别着急,索性走过去吧。他把想法和老人说了,老人瘫坐在地上,老泪纵横嚎啕大哭,说什么也不让他送。陈允璋不再多说,背起老人就大步流星地向前赶。雨越来越大,豆大的雨点打得他几乎睁不开眼。背上的老人也显得越来越沉。他俩走着走着,不小心脚下一滑便跌倒在路旁的黄泥巴土里,身体虽末伤着,衣裤却全弄脏了。

  好在他从小在这个镇长大,路熟心就不乱,一边走,一边和老人聊天。断断续续,老人的口音习惯了一些,意思也能听明白了。原来老人是少数民族,儿子到麻涌打工,曾说过有机会接老人到这儿来住。老人因女儿突然病故,身边已没其他亲人,就变卖家产凑了盘缠,直接来这里找儿子。原说好儿子接站,结果老人见儿心切,提前买了车票,蒙头蒙脑到了这里。陈允璋一边和老人聊天,一边加快脚步。

  最后陈允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小拉车一点点地挪动,本来不算远的路程,足用了半个多小时。中途还发生了意外——由于天黑眼花,两人又筋疲力尽,不小心被道边的沿石拌了一脚,小拉车一下子失去重心,重重地歪倒在路边。老人遇到接他的亲戚时,已是后半夜。

  陈允璋不顾大雨,背着老人,一手还提着木板车,径直向××村走去,这才想起,到底找谁,自己还没问呢,赶紧把老人放在路边一长椅上,问:“你儿子是谁啊?”老人说了一个名儿,又颤巍巍地把手伸进怀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张纸条。

  他赶紧跟老人的儿子联系上。对方匆匆赶来,一再说“谢谢你,请去家里做客!”

  陈允璋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顾不得老人父子俩一再感谢,匆匆说“老人哪儿不舒服了可去春水医疗所……”

  他回到东太村,朱静见丈夫淋得“落汤鸡”一般,很是心疼。

  小莫和小钟问:“万一那老人是骗子怎么办?”

  “我没想过……”陈允璋答。

  几天后,一名患者被那残疾老人介绍到春水医疗所。

  “我叔公让我找陈大夫的。”这位名叫黎畅的患者是二十出头的姑娘,“我因视神经萎缩,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陈允璋认真地给她做了一疗程的针灸,视力恢复到了0.6。

  “想不到中医这么厉害……”黎畅的妈妈一定要女儿跪下给陈允璋磕头。

  “千万别,”陈允璋赶忙扶起黎畅,轻声慢语道,“这都是医生应当做的……”

  黎畅亲身感受到陈允璋值得信赖,坦率地告诉他:“最近我失恋了。原本去美国进修的男友很少来电话了,最近我打电话给他,是一个女性接的,让我以后不要再……”

  “连分手都不敢当面跟你说的男人,肯定靠不住。“陈允璋禁不住说,”既然他不过是个歪瓜裂枣,不妨早点摘除,要不然会把你这么好的姑娘给糟践了……”

  接着,有倾诉欲望的黎畅又喋喋不休地说起工作中的一些事:什么单位裁员了,降薪了,能留下的每人工作量都是超负荷……

  陈允璋一一根据亲身经验,对她耐心引导。

  黎畅吧啦吧啦讲了好一会儿,已泪流满面:“听君一席话,我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这个超现代的姑娘大大方方地把陈允璋拉到一旁,坦率地问:“陈大夫,实话告诉你,来医疗所前我做过一点儿小小的调查,听说您夫人对跟你回乡有过懊悔……如果属实,我跟了你吧!”说着就边拥向他,边说:“有你陪着我,心里就不空……”

  “千万别……是哪个嚼舌根子瞎说的?”陈允璋连忙闪了一下身子,当场否决,“我相信朱静……也相信你一定能有更幸福的将来!”

  黎畅想再说点儿什么,但陈允璋一直不给她机会,每句话都把对方堵得死死的……

  一天,医疗所窗外的天空渐渐暗淡了。陈允璋正在给一患者把脉,朱静急忙递过手机,来电显示是莫鹏的亲属发来的微信,说莫鹏突然病重,昨夜烧得烫手,咳嗽得厉害,呼吸也不均衬,生命出现危急症兆:“我觉得应告诉你,不必回信回电。”

  陈允璋一惊,浑身一颤,手机差点掉地上,连声说:“莫鹏是我相处甚笃的‘发小’呀!怎能不‘回信回电’?”

  他立马回信儿:“哎呀,太意外了,一会儿我就过去!”

  莫鹏和村里不少青年人一样,虽没多高学历,却精力充沛,走路带风,早早继承家业,管着大片滨河的池塘,平日每天都要到菜市售卖自家的荷藕鱼虾。他平时话不多,心地却很善良。不管谁家需要什么不方便去买,只要打声招呼,他准会帮你买好了带来。你若手头一时不方便,他也会等你把废旧物品攒够了再拿来抵“债”。时间一长,人们都把他当成本地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哪怕他一天没出现,也会有人念叨……陈允璋还晓得他有一项拿手的本领——捉鳝。在适合的天气,莫鹏就会着一套连体的橡胶工作服到滨河的池塘捉鳝,那可是大小餐馆顾客们抢手的好食材……

  陈允璋马上从医疗所赶往莫鹏家。这才得知他父母因着急,又对陈允璋擅长的中医半信半疑,已托亲属把莫鹏送到临省一个“有熟人”的医院。

  他放心不下,掏出手机对莫鹏的父母说:“这样吧,你们打个电话给你们亲属,说陈允璋马上赶去见莫鹏。”

  莫鹏的父母听了很激动,眼里冒出火花似的东西,但那火花似的东西很快就又没了,低沉地说:“真难为你了!”

  医院从来都是或陪伴、或探视、或告别……总之情意深浓的地方,不知发生过多少凄婉的故事。陈允璋深夜出发,与昔日外出一样斜背一个军用挎包,急如星火地赶往临省那家医院,结果发现因管理问题,迟迟无法安排床位,很是磨人。许多患者病急乱投医,众多医生轮番上台,医疗方案各不相同,导致有的人终于不治。莫鹏还没进抢救室,就被推了出来,说是医生认为他“病情还不够重”,抢救室已爆满,非病危者不能破例收。

  莫鹏见到陈允璋非常激动。此刻他身体很虚,只能倚在小推车上喘息,既痛苦、又无奈地低声说:“允璋,实话告诉你吧,我前一阵子查出了癌症,有家医院的大夫说已到中期……这回我可能要去见马克思了!”

  这是个十分沉重的话题,仿佛乌云压在头顶。说这些话时,莫鹏的眼睛没看陈允璋,而是一会儿看窗外,一会儿看天花板,显然心事重重。

  短暂的一阵儿平静。

  陈允璋心情复杂地安慰:“你可千万别这样想……嗯,对普通人来说,未来往往都难预测。这当然不是说普通人就只能随波逐流,放弃与命运搏斗。相反,越是纷乱时,越是需要锚定的精神与力量。人要是一直心情都好显然不正常。你才多大岁数啊?还远没走完人生路,导师不会见你的!你的情况我都了解了,感觉事儿不大。你应知道,我能专治各种不开心……”

  莫鹏双眼顿时一亮:“真的吗?”

  “当然。”陈允璋认真地说,“首先我认为要承认负面情绪的产生有其必然性和必要性。它的出现其实也有价值——当人悲伤时,发出的求救信号有利于得到更多人支持和关怀。所以在灾难面前,人出现负面情绪没必要紧张。虽然负面情绪对人有一定保护作用,但如让它持续,一定会产生各种生理问题,消化系统、免疫系统、睡眠都会受影响。所以从进化心理学角度而言,消极的心态或许能帮我们活下来;但从积极心理学角度而言,积极的心态才会让我们活得更好。你不妨用笔记下自己遇到的好事:一个陌生人对你的嫣然一笑,一本书对你学习知识的促进,自己的一个新创意……点点滴滴记下来,其实都有用。你现在爱惜身体,拓宽视野,保持乐观,就是成功……”

  经他一番劝说,莫鹏情绪平稳多了。

  让陈允璋心里极难受的是,农村不少地方还疑虑条件很差。村民患病后基本上依赖简陋的医疗资源,依靠躺平自愈。一些大城市备有的特效药、重症医护、ICU等医疗资源,农民想都不会去想。哪怕是有老人扛不过去,农民也大概只能“认命”——无奈啊!

  作为基层医疗卫生最小的单元,村庄如何应对缺医少药的挑战?难题摆到陈允璋面前。

  莫鹏被失望的亲属拉回春水医疗所的小房子后,陈允璋又一次大胆地按自己多年形成的救治方式,开始用自己较熟悉的中医药发挥作用了……

  村党委和镇卫生局对陈允璋的主张坚决支持。这段时间来自“上面”的任务宛如大山,让他们一面安抚着情绪时刻波动的村民,一面又忙着对付自上而来的问责压力……

  当然,最初情况并不乐观,正像陈允璋预料的那样——有些乡亲不信,还为此跟他发生辩论。有人对在短视频上浏览到的内容乐此不疲,每天都在向别人分享他们的“新收获”。没人有更多耐心去听谁讲“大道理”,一些人自然而然进入到凭几十年来的经历判断当下。这些现象实际上也是一抹乡土色彩的残余,它在这一代人似乎很难改掉。当然它又非常虚弱,任何现代的气体泄漏进来就能冲击其方方面面。

  还有更”邪性“的。一天陈允璋进到一位患者家,敏感地闻到一股香火味儿,里屋还传出一个苍老的吟唱声:“天光光,地光光,大神快派来天兵天将……”

  他进屋一看,一只火盆放在患者床前,盆里满是香火纸灰……。

  “你们这是干什么?”陈允璋大声喝道。

  他当然也没时间对这患者及其周边的乡亲讲“大道理”,而是沉稳地抓一只凳子坐下,像当年在边防遇到类似事儿一样,用一点儿时间给他们讲述了当年听部队单政委讲的故事。讲述前,他先嘘寒问暖地了解了患者的病情,然后在其状况平稳的情形下话题一转,说了一句意大利作家费德里科·费里尼的名言:“人生常常都是这样,最重要的时刻来临时,我们不是不知道就是不注意,我们净是在忙着过活。只有当我们回顾从前时,才能了解哪些才是生命的重要时刻。”(费德里科·费里尼《小丑的流浪》)

  接着,他绘声绘色又颇有分寸地说:当年单政委曾给我讲过一个关于中医的故事——

  某年中央在青岛召开省、市书记会。其间一酷爱游泳的领导人下海畅游后不慎感冒,再加上睡眠质量差,病情渐重。随行医生用西药治疗效果不佳。于是省委书记推荐老中医刘惠民:“此人是远近闻名的妙手神医,再复杂的疑难杂症,只要经他手可药到病除。”

  保健医生也知道刘惠民,但皱起眉头向书记表达担忧:“听说他以下猛药、以毒攻毒著称,年过花甲的领导人经得住折腾吗?”

  面对此情况,刘惠民也有顾忌,表示“这领导人病不大,我肯定能治好!但想让我开方子,必须答应三个条件,否则我绝不下笔!——领导人毕竟年事已高,安全是第一位!为保证药效,我药方可以开,但必须由书记夫人亲自跟我去药房抓药,亲自煎药,并亲自看着这领导人喝下去才行。”

  看刘惠民不像开玩笑,书记也郑重起来,当即表示“刘医生的药我喝过,确实灵,他的医术我相信,如果出了什么问题,我来负责!”

  于是在征得领导人同意后,刘惠民写下药方。而领导人吃了他开的药,果然不仅感冒很快痊愈,失眠的情况也大幅度改善!

  之后这领导人开心地让省委书记代向刘惠民道谢,同时感叹中医的独到和神奇。因对这意外的收获不免有一丝好奇,在完全痊愈后又找到刘惠民,问他在药方中加了什么。

  刘惠民答加了酸枣仁,此物生吃可提神,炒熟了就可安神,能平衡人体中枢神经……

  他让这领导人又一次体会到西医之外的东西。当年这领导人应邀出国参加会议,刘惠民被指派跟随前往。

  两年后冬天,他又一次为这位领导人诊断感冒,一向好学多问的领导人询问关于“上火”这一生理现象的解释,刘惠民用中医的阴阳调和学说解释了其原因。

  这领导人希望刘惠民和广大中医能走到校园和医院,向西医教授中医知识,这样不仅能消除两种医学间的隔阂,同时也能进一步推动中西医学的结合。

  除了对中医药学有强烈兴趣,这领导人对针灸也情有独钟。上世纪70年代后期,他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多年的用眼让其视力不堪重负,最后不幸演化成白内障。

  某年底,这领导人的双目接近失明,经相关领导讨论,决定让中医研究院著名眼科专家唐由之为其进行针灸手术。在传统中医针术中,金针拔障法是治白内障的神技。唐由之顺利地展现了它。术后第一天,这位嗜书如命的领导人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书本,享受到来之不易的光明。此后中医针灸及推拿等治疗方式上到崭新的台阶。

  中西医结合,注定要震动西方的医学观。1972年尼克松访华,提出要参观针刺麻醉手术。手术全过程由通讯卫星传到美国,引起强烈反响。当年美国就出现不少中医针灸诊所,世界上亦有百多个国家出现中医针灸医生从业……

  人类无疑是聪明的,不同肤色、不同种族、不同国籍的人一旦体会到中医中药的好处,就会学习、应用它。西方人接受中医中药,是西医的缺陷及其健康的需要所决定的。

  说到这里已临近中午,但在场的人却丝毫没离去的迹象。人们平时都忙,现在稍稍“闲”了,却没什么好去的地方,因此听陈允璋讲话成了是最能招得来人、留得住人的地方。

  陈允璋问:“你们可能会想,美国不是号称有‘世界一流’的医疗条件?为啥挡不住一个流感?为啥中国人大多没把感冒看成多大的病?……”

  小莫抢着接话:“有眼光的人都知道,是中药帮了中国人忙。谁感冒了,人们常先拿几袋感冒冲剂喝下再说,或再吃些银翘片之类,这些都是中药。可能用不着上医院就好了。如果发烧,也往往是吃了治感冒的中药、产生了效果后再去医院。在中国即使你看西医,也会给你开治感冒的中成药……”

  陈允璋道:“我也认为中医的确存在颇多不能解决的问题,不少人对它误解颇深。但我希望将来中西医之间的差距能被现代科学弥合,中西医之间的结合能达到新的高度。”

  陈允璋还回忆到单政委曾对他说的“中医是有千年历史的传统瑰宝,在缺少解剖手段的辅助下,通过望、闻、问、切获得患者信息,对症下药,达到治愈的效果。只是鸦片战争后,基于人体解剖和化学药剂的西医传入中国,以致不少人认为中医应改土归洋。”

  朱静接着他的话说:“其实在中西医讨论最疯狂的时代,很多领导人就有难得的理性,表达了对中医的赞赏。当年红军缺医少药,每作战一次就有大量伤员,饱受病痛折磨。井冈山的红军医院里,就有西医和中医,许多内科病都是中医治疗,多数采用自制的中草药。毕竟没足够的外用西药和消炎药,必须发挥中医中药的作用,而草药这种东西是国民党封锁不了的。中医药自此成为革命时期的神兵利器,挽回无数红军的生命。”

  “的确是这样,”陈允璋满意地看了朱静一眼,“红军抵延安,因水土不服,我提到的那领导人患上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有时连抬手都困难,吃了很多西药,收效甚微。一次李鼎铭到杨家岭看望,为他切了一下脉,拍拍胸膛说‘我能治愈……’吃了李鼎铭开的药,这领导人原本被困扰的关节疼痛突然消失,四肢也变得愈加活络,这让他看到中医药的神奇,决定在我军推广中医药。于是他邀请李鼎铭到八路军,成为独特的医官,培养了一批医术精湛的中医,活跃在各部队,为抗战、解放战争的胜利立下难以泯灭的汗马功劳。”

  “为什么中医在治病救人中屡屡立功,但在西医冲击下日子并不好过?”小莫问,“中医中药在二十世纪初就遭到西方医药集团和海外学西医回国者猛烈攻击。1922年北洋政府颁布有关医学教育方案,还将中医药教学排除在正规教育体系外。国民党政府更是试图废除中医的‘行医资格’,1929年2月通过了‘废止中医案’……”

  陈允璋听了摇摇头:“刚才我说的这领导人在延安就谈过中西医结合问题。1950年第一届全国卫生工作会召开,他更是写了‘团结新老中西各部分医药卫生人员,组成巩固的统一战线,为开展伟大的人民卫生工作而奋斗’的题词。他认为中医药的历史已有数千年,西医进入中国才短短数十年光景。在农村大部分病人都依赖传统中医,如果真的要像某些干部那样,将中医打成封建医,搞一刀切,广大的劳苦大众该怎么办?为了全面纠正这场不正确的中西之争,他和其他领导人着手为中医‘平反’,大力推动中西医结合,最终改变了中医备受歧视的现状。他思想里的中西医结合是创造中国统一的新医学文化。这需要兼取中医和西医之长,才能创造出既高于中医、又高于西医的新医学。这是为全人类着想……”

  听到这儿,有人问:“为什么他提出的途径是‘西医学习中医’?”

  “因为他有极深厚的中国文化底蕴。”陈允璋说:“中国文化巍然耸立的一大特征是很早就分出‘道’与‘术’。中医学是世界上最经典的以‘道’指导‘术’的智慧。中医学里的‘道’,不仅指导医术,其‘治未病’的思想,在全神贯注地致力于使人不生病,而不是想方设法地用医术去赚钱,这就是中医学在指导思想上为人类服务的大道!他是伟大战略家,当然熟悉战略与战术的关系。他提出‘西医学习中医’,有深邃的哲学思考……”

  陈允璋及时解决了一些患者的病情后,紧接着向村领导提出免费提供中药预防方的建

  议:“其实每人都与中医有‘瓜葛’——从自己往上数几代人,恐怕都有被中医救治的经历。至于眼下的孩子,似乎在意那些外来的什么‘圣诞节’、‘情人节’等‘洋节’,但他们恐怕也不会忘记板蓝根。但凡小时侯‘上火’,或是如今喜欢吃烧烤,长辈总会强调让他们吃几片板蓝根化解,以免嗓子发炎。至于我自己,更是感恩中医。它曾救活弱小无助的我。儿时我曾患过急症,命危旦夕,家中长辈看着奄奄一息的我,都无可奈何地准备放弃了。当时农村死个孩子,是稀松平常的事儿。这时蓦然听街上传来一阵儿吆喝声‘谁家孩子遇绝症,我有秘方能顶用……’家里人急忙推门出去,追上那已走过百八十米的江湖郎中。只见他面目沧桑、穿着潦倒,却充满自信。一个亲戚悄悄拉了一下我父母的衣襟,轻声耳语‘这人其貌不扬,连个起码的门诊铺面都没有,不可轻信……’我父母同样轻声耳语‘如果不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我们怎会舍得让陌生的街头游医来医治孩子?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权当试试了,但愿他真能有什么绝招,救允璋一命……’那江湖郎中不无拘谨地走进我家,到床前看了看我这命已垂危的幼儿,号了号我的脉,从背箱里取出几粒深褐色的药丸,吩咐我母亲每粒分成几份,按时用温水服下。许多人都没想到,那毫不起眼的药丸竟发挥作用,把我从死神面前夺了回来……我是用生命测试出中医的真伪了呀!”

  见村委会几名领导纷纷点头,陈允璋不无愤慨地接着说:“我一直认为中医是与大批群众不可割断的纽带。而在一些大城市,似乎有一可悲的‘势利’思维,似乎只有没多少钱的老百姓才看中医、吃中药。其实不少患者都是在接到西医的无情宣判后,总会返回民间寻求中医救治。不信你们想想,无论哪个阶层,谁家抽屉里不放几盒廉价的速效救心丸、板蓝根冲剂、藿香正气丸等中成药?因它便宜而可靠,反而被轻视,有道理吗?这很像不懂事儿的孩子对待长辈的态度。只是中医,从来没无情地抛弃任何病人——即使是最不可能有收效的病人,中医也会让他服用调理与安慰的药剂,以示‘不放弃’。近年来好几场没硝烟的战役,中医同西医在治疗上的较量,完全没屈居下风。从这方面看,中医‘悬壶济世’的信仰是高于西医的,它是因人创立、为人所用的医学,可陪伴人的生死。”

  “不晓得你们听没听过这样的故事?”陈允璋还颇有深意地问村委会几名年轻成员,“一场较大的瘟疫暴发,中医总是临危受命——这个‘受命’不一定来自官方,更多的是中医们内心的召唤。于是他们带着徒弟,挑起药担,深入疫区,立灶架锅,熬药施救。民众们端碗喝药,医者观其效果,不断改进配方,由此留下很多因时因地配制的不同药方……”

  说到这儿陈允璋站起身打开柜子,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本显然是长期珍藏的线装书:“大家不妨想一想,自从‘神农尝百草’到祖辈那些历历可数的家珍——《伤寒论》《黄帝内经》《本草纲目》……都说明是中医历千年来护佑着中华民族。世界上因大瘟疫而使一座座曾高度发达的城市渐渐被荒漠湮没,而华夏大地却没因瘟疫而被废弃之地。人们惊讶并欣喜地看见,近年在中国所谓‘没硝烟的战役’已不是中医和西医‘对决’,而是携手同战病毒——医生们没执着于学理上的分辨,没门户私心,完全从救人实效出发,互相印证,各得其所,各出妙招,共同制定方案。我们应为子孙万代栽培好中医这棵庇荫大树,留下防护堤!”

  陈允璋还耐心阐明:“西药用来针对细菌,会让它产生抗药性。中药是复合性药物,细菌遭遇中药,根本无法通过变异产生抗药性。中药成分复杂多样,细菌和病毒都没能力产生同时对抗多种中医药抗毒抗菌成分的对抗性。这也是中药抗疫、防疫的最大优势。有些病人说不准病情。高明的中医通过把脉就能发现并及时处方……这是一门博大精深的重课……”

  他的建议很快得到村党委支持。陈允璋和朱静、陈惠仁、小莫、小钟时常做的辛苦事儿,就是各处采购中草药,甚至亲自到田间采药,回来再晾晒、焙治……

  “老百姓有口头语‘扎针拔罐儿,不吃药能好一半’。”一天陈允璋对小莫、小钟说。

  “那我们就学学扎针拔罐儿吧!”小莫道,“简单易学还省钱。”

  小钟最初有点儿疑虑:“我行吗?”

  “谁开始就会,多练几次不就行了吗?”陈允璋说,“来!先看看我怎么做的。”

  于是他给小莫、小钟备了银针和酒精棉球,教他俩熟悉了一下常用穴位。

  一有空闲,小莫和小钟就试着在自己身上或互相扎针,凡是手能摸到的地方,好多穴位都一一扎过,对那些穴位的针感都有了体会。

  小莫记得最痛的穴位是握拳小指侧凸起处的后溪穴,治疗腰痛。在东太村第一个让小莫“试扎”的是他的一个“发小”。当时那人感冒,流鼻涕,打喷嚏,还有点咳嗽。小莫胆儿大,他的“发小”胆儿也不小。这一情景被在场的乡亲们看到并传出去:好像挺神!

  小钟则经亲戚介绍,到一家医院理疗科实习了一段针灸。恰巧科里一技师辞职离去,领导正急得团团转,一下子抓到小钟救驾。小钟说,我就是刚学了一点扎针、拔罐儿的小把戏,哪会当技师啊?但小胳膊拧不过大腿,当天“出诊”。科里有位胖胖的林阿姨人真好,让小钟穿上白大褂,戴上大口罩,顶替医学院实习生给患者扎针,只要有人来,就让他上手。

  小钟第一次在那儿给患者扎针,曾吓得哆哆嗦嗦,一时忘了配穴位置。林阿姨巧妙地用给患者擦酒精棉球的机会,轻轻一点,使小钟想起该扎的地方。好在他曾看了一段时间的书,又在自己或小莫身上试过,总算“唬”过去十多天,愣是没被旁人发现!

  扎针、拔罐儿倒是省钱不用药,但有些人“晕针”。无奈,逼得春水医疗所只好自己动手用土办法做药。有时不靠这还真不行,乡亲们等着用啊!

  他们人手一册《农村医生手册》,囊括了解剖、病理、药理、中医、西医从理论到实践实用的知识。还有《中草药图谱》和《中草药制剂》,有时就按着这两本书传授的知识并结合从各种学习班现学来的简单技能,开始不同程度地掌握了中草药丸、散、膏、丹的制作技巧。他们凭书上的文字和插图,多次按图索骥,在树林、河边、沟塘、草地认识了多种中草药,并先从简单的方法做起,买了个铁皮壶做蒸汽发生器,壶盖是焊死的,壶嘴是蒸汽出口。蒸汽通到浸泡中草药的容器,然后将经高温蒸汽熏蒸的中草药蒸汽再连到蛇形冷凝管上。玻璃制冷凝管有两个口,从低端通进的中草药蒸汽经蛇形冷凝管外的冷水冷却,高端则有中药制剂滴出。当他们看到自己亲手采挖的中草药变成晶莹的药液一滴滴从蛇形冷凝管流出,心里好激动!这是一个充满成就感的快乐瞬间。

  “出了差错可不是闹着玩的!”每种药剂制出,陈允璋都要亲自试用,检验其安全性。

  结果他们制的药还都派上了用场。农村人风里来雨里去,一辈子辛勤劳作在田间地头,患腰腿痛的多,“防风注射液”、“独活注射液”挺管用。用“黄连素注射液”更是立竿见影。一次,一位乡亲患急性痢疾,他们一次用4支“黄连素”注入他的静脉,竟痊愈了!

  经过一段学习和实践,小莫、小钟都初步掌握了艾灸的技巧,学会了刮痧、推拿……

  陈允璋安排他俩多接诊,自然是“润物细无声”的勉励,希望他俩通过实践用功从医。

  一天,一老人找到春水医疗所,说“浑身不舒服”。小莫、小钟点燃用艾叶制成的艾条,开始熏烤他身上的穴位。他们先在老人身上标记好,又在上面轻轻拍打。随后艾条停留在距离老人穴位几厘米处,艾烟仿佛轻抚的手,带给老人阵阵暖意。他闻着熟悉的艾叶味,连说“舒服极了!”做完艾灸,身上轻松了很多。

  还有一天,一老大娘找到春水医疗所,说她“昨天外出,感觉头晕,还伴有头痛”。小莫、小钟告诉她:“这是晕车。”并赶紧用刚从陈允璋和朱静那里学到的穴位知识给老大娘按摩,一会儿摁摁内关穴,一会儿掐掐合谷穴,几分钟之后老大娘就没事了……

  “一个人如果面色苍白,你们认为是哪个脏器可能出了问题?”陈允璋和朱静教小莫、小钟了解穴位,时而会发问一些问题。小莫、小钟也因此知道了神阙穴、板门穴、大椎穴……还有日常眼睛保健要用到的攒竹穴、睛明穴等。随着了解的深入,他俩愈发觉得中医既神奇又深奥,也高兴自己初步具备了单打独斗的能力。

  谁若是有个头疼脑热,经他们一出手往往手到病除。

  陈允璋常对小莫、小钟说,既然从医,就得有点“轴”劲儿,始终把患者放在首位。

  一次疫情肆虐时,发放药品是很敏感的事情。不长时间,小小的医疗所里拥进了十几号戴着口罩的村民,都三五一堆地窃窃私语。

  一人刚进屋就大声叫起来:“我家没有一点儿药,先给我吧!”

  “我家也没有药,我也要!”

  “我家也没药吃,也需要!”……

  许多人立即跟着叫起来。

  朱静和陈惠仁、小莫、小钟在人群中不停地做着解释工作……

  “大家都不要急,”陈允璋大声喊,“我们会一一送药上门的。”

  这些数天剂量的预防方药包送到村民手中,构筑起了防控疫情的第一道屏障。

  79岁的柳大爷,那年年底受凉后发热,抗原检测呈阳性,他联想到自己有“基础病”,禁不住害怕又绝望。其家人担心老人病情可能加重,发烧第一天就找陈允璋问诊。

  陈允璋赶去为柳大爷检查,好生宽慰一番:“你年前做过肠癌手术,赶紧用归一饮合麻杏石甘汤,能尽快退烧。”

  柳大爷服用两剂,体温降至正常,咳嗽也大幅度减轻。

  数日后陈允璋专程家访,柳大爷已康复。

  陈允璋的心善在这一片都出了名的。“囤药荒”背景下,有的村诊室主要提供西药,得知春水医疗所的中药预防的效果好,专门来打听方子问药。

  陈允璋通过村委广播喇叭吆喝:“乡亲们,请大家都注意防护,少吃寒凉食品、禁服寒性药,常用葱白、生姜、香菜等煮水喝……我了解到大家对中医药的需求和喜爱,的确,中医药可及性高、副作用少,小妙方简单方便,有些甚至能自家就地取材,像葱白煮水等发汗解表的土方法,一直在日常生活中沿用,这样就没必要去买昂贵的保健品了。”

  有时,陈允璋爱领患者一起回顾经典——甘草干姜汤作为张仲景《伤寒论》里的重要经方之一,主要由甘草和干姜两味组成,组方简单但作用很关键。甘草味甘性平。按五行学说,甘属土,土生金。新冠病毒最易侵入肺脾,甘草可加强脾肺防御。

  他对来春水医疗所的患者讲解得很具体:“大家对姜汤都不陌生——人受凉后,感觉怕冷,头痛,流清鼻涕,也就是一般所说的伤风,这时马上喝姜汤就能解决。再有就是桂枝汤——被称为‘群方之首’,虽只五味药,但配伍结构严谨,发中有补,散中有收,邪正兼顾,阴阳并调。它对机体的作用不是单一、局部的,而是调整包括神经、血管、免疫系统在内的整体功能。一些中医大师认为它是提升免疫力的良方——‘如果希望免疫力强,没事儿可喝桂枝汤’。中医讲‘正气存内,邪不可干’。一个人若是正气充足,就不会轻易被邪气侵袭。张仲景要求服药期间‘禁生冷、黏滑、肉面、五辛、酒酪、臭恶等物’,喝完后最好再来一碗热腾腾的稀粥或稠米汤,主要是给机体增加热量,帮药力发挥出来。另外许多名医认为保持一个好心态,收敛心神,凝神静气,心平气和,也是滋养正气的方法。在做好防疫的同时,把该做的事情做好,学习和培养有利于身心健康的习惯。”

  人们开始是怀着好奇的心情听陈允璋讲,但渐渐被他感动。一位长者情不自禁地站起来,斟满一杯茶,高举起说:“来,允璋,我以茶代酒,真诚地敬你一杯!”

  机关干部李存刚退休,体检时发现患多种眼病——眼底出血,静脉栓塞,青光眼,更可怕的是视神经萎缩。一些医院里的西医认为“不可逆”,他只好求助陈允璋。

  那天春水医疗所的小屋内患者很多,人声鼎沸。

  “大家都慢慢说。”陈允璋一边劝慰大家,一边让人们都先找地方坐下。

  待病人安静下来,他问:“倒底是怎么回事?一个一个说。”

  “在中青年时,我有点儿啥病,一概不看病不吃药,总是硬抗,带病生活、工作,直拖到一身病痛。”李存说,“随着年龄增大,感到实在抗不住了,只好住进医院,任人宰割……”

  大家把目光都落到陈允璋身上,眼里透着期盼和渴望。

  陈允璋经过一番思考,对李存说:“你的病可治,回去后就服我开的汤药,敲打有关穴位,学练养生保健操、培养元气……”

  结果李存的视神经萎缩很快得到控制,能参加一般活动了。后来他又患了白内障,左眼术后逐渐失明,右眼粘连。亏了陈允璋精湛的医术,让他右眼保持了0.3的水平。李存后来在家人陪同下,年过8旬还去澳洲、欧洲等多国旅游。

  这年底的一个晚上,李存高烧39度2,晕倒在地,头上碰了核桃大的包。不知过了多久,他醒过来,但身上没力气,咽喉疼痛难忍。其女儿冒着感染病毒的风险,从外地连夜赶回,见父亲高烧不退,就请来已睡下的陈允璋,在大椎、曲尺等穴位刮痧。

  经一番紧张治疗,李存有了轻松感,体温下降,抗原也显示转阴。

  “你的运气实在太好了,”一些患者都对李存说,“我们等了许久都没等到陈医生,你一来就赶上了这位‘天使’!”

  后来李存长期选择到春水医疗所中医治疗。目前其精力逐渐恢复,几十年的“老烟枪”居然也说戒就戒了。

  他用切身感受对陈允璋、朱静说:“中医药确实是非常珍贵的的传家之宝、无价之宝,否定不得,也丢弃不得。我想起当年的‘赤脚医生’,就是用中草药和针灸、按摩、艾灸,结合一些西医方法和西药,治病救人,效果很好。如果把中医基本知识普及到亿万群众之家,关键时刻真能派上用场,好处难以估量。”

  当然,陈允璋在聊天时也告诉李存:“中医药博大精深,望闻问切,对症下药,一般人掌握不了。但中医的一些简单疗法,如针灸,艾灸,按摩,刮痧,经络操,贴膏药,食疗,敲打经络穴位,太极拳,叩齿,咽玉津等和中医药基本知识,是可普及的。了解、相信中医,平时按中医办法养生,有了病积极配合中医治疗,遵守医嘱,一般人是可以做到的。”

  李存在感谢之余,试探地问陈允璋:“我虽退休了,但在一定范围内还不无‘话语权’。你愿意跟我一起到更‘大’一点的地方去吗?”

  看得出,他是带着几分忐忑说出这句话的。毕竟,他猜想让陈允璋离开老家对他来说或许是件有些‘残忍’的事儿。

  果然,陈允璋爽快地回答:“感谢你关心。比较起来,村里似乎更需要我。欢迎你遇到需要,能到我们春水医疗所来!”

  热播电视剧《狂飙》有这么一段——“反一号”为挽回爱情,拿出了一纸绝症——干眼症的诊断书……

  一天,有位叫袁润生的中年人火急火燎地找到春水医疗所:“我看了《狂飙》,才晓得我也患了‘干眼症’……”

  陈允璋禁不住“扑哧”一声,哑然失笑。他当然也晓得干眼症是什么——于是用通俗的语言讲:“那不过是眼睛感觉干、涩,实际上是由于各种原因导致泪液的质、量异常及眼表面损害,还往往伴随眼红、眼痒、眼部灼烧感、疲劳感、异物感、刺痛感、怕光、视力波动等,严重的可能还伴随眼球疼痛,有前额胀痛等症状……还有类风湿关节炎、糖尿病、甲状腺异常、哮喘、白内障、青光眼等均会导致干眼。西医认为干眼症的确可被称为‘绝症’,因它很难根治,只能靠日常保养加以改善。对此中医的看法显然高明……这就意味着它从某种程度上说是身体的预警。须改变用眼习惯,调整生活状态,甚至对身体机能进行调节……此外还有针灸、按摩,熏蒸等,可帮患者缓解眼睛不适,降低人工泪液使用频率,避免对其依赖,实现症状的缓解乃至最终痊愈。总之从中医角度,干眼症不是无药可医的‘绝症’……”

  听了他的言说,袁润生心理压力大大减轻。

  “其实你自己也可一定程度上当自己的‘医生’,”陈允璋还耐心地说,“比如按摩小学生都知道的睛明穴、攒竹穴、太阳穴等眼周穴位,以局部有酸胀感为宜……可起到舒筋活络、缓解眼疲劳的作用。另外用菊花、枸杞子、决明子等加水煮沸代茶饮,用于眼部熏蒸,都有清肝泻火、养阴明目的功效……在这危机颇多的当下,有多种破敌之法,但我国五千年文明史上,只有中医才能为中华民族建起最后一道防线,保证子子孙孙的繁衍。虽然我的身份不过是‘民间医生’,但也必须全身心投入中医知识普及,参加全民防疫的人民战争。”

  这天下了一场雨,不少木棉树上的花朵都凋落了,河边铺了满地落英。

  袁润生喜笑颜开地走了,边走边自言自语:“是不是人的生命都有这样一个过程?尽管每个生命最灿烂的时光都只是匆匆一瞬,却依然要拼尽全力,开出属于自己的灿烂。”

  手机响了,陈允璋看到多条微信:

  有的说:“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同时因病住院,父母到处找人买了很多进口药给他们服用,结果还是走了……”

  有的说:“这真是个太过沉重的话题,整个民族,几乎被洗脑般地不相信中药是好的,连了解一下的兴趣都没有。我一跟人家说吃点中药就被嗤之以鼻……”

  陈允璋及时回复他们:愿创造统一的中国医学的理想能像种子那样在心田里发芽生长,长出绿荫,就定会呵护很多需要得到帮助的人。

  有位患者,曾经找西医治疗,病治“好”了,人却“脱相”了。

  陈允璋起初很纳闷,特意咨询省城的著名专家。专家解答:“人本身是空灵的,但进入尘世,歪风邪气,饮食不节等,都会导致人体中有淤堵,疏通掉,阳气通行,则慢性病痊愈。中医能治慢性病,也能治初期阶段的病症;如果忽视初期阶段,新病叠加旧病,会更复杂!中医整体考虑,是综合、完整的。这就好比领导布置的任务是综合的,你只处理一小部分就会被辞退。跟艾滋病治疗一样,现在有人鼓吹的‘特效药’并不能将病毒全杀死,反而可能训练了病毒,且又有副作用。体质好本身可能不需要,体质不好的,等到病毒被训练好反扑之时,就是病人危机时分。中医是治活生生的人,为活生生的人去掉淤堵,恢复生机……”

  村民们都把陈允璋当亲人。心里有高兴事儿,便坐到春水医疗所说说,似乎那样就更得劲;不顺心了,也会到医疗所静静坐一会儿,看陈允璋认真地工作,一时心境就开阔起来……

  一个星期日,陈允璋请几位边防的战友到东太村转一转,散散心。

  他们走进华阳湖湿地公园,发现临湖的一排排树上,已隐隐约约、迫不及待地拱出新鲜色彩,似乎在和每个亲近她的观光者轻轻絮语:春来了,离烂漫的春光还会远吗?

  大大小小色彩斑斓的游船悄无声息地滑过波平如镜的清澈湖面,一群不知名的小鸟扑闪着翅膀欢鸣着,唱着欢快的春光曲。

  也许是被扑面而来的春色图感染,人们的脚步似乎都情不自禁地轻捷起来。欢喜春天不需要理由,因为久盼已来的春天总是带给人希望和力量。

  当人们普遍内心不同程度有些焦躁不安时,需要有什么东西来抚平胸中的沟壑。那么,这些东西是什么?此刻或许就是眼前这些美好事物——乡野、河流、田园、树林……它们似乎都有当下的现实意义。这些能让人淡化不美好记忆的景物,能给人们一种温馨的慰藉。

  老战友久别相见的场景很感人。他们在村口看到一些老人在路边晒太阳、聊天,个个精神矍铄,喜笑颜开,很多老人还在干活儿,身边有孙辈儿玩耍,活蹦乱跳的。

  见陈允璋有战友来,老人都感觉非常亲切。东太村的传统,客人来都会给递一杯茶。

  跟湖边、路边的老人聊了一会儿,陈允璋带战友们来到春水医疗所,看到母亲正在厨房做饭。老人见儿子带客人回来,赶紧拉着战友的手嘘寒问暖,说:“来,孩子们,吃水果!”

  战友客气地问母亲:“您老身体好吗?我们太羡慕您了,有允璋这个就在家里开中医诊所的好儿子。”

  母亲笑呵呵地告诉他们:“有病千万不能拖,一定要及时治疗……”

  有战友问陈允璋今后打算,他侃侃而谈:“中医对瘟疫,不像西医用大量化学药品,而是强调维护自身的健康与平衡,使病毒对人的肌体形成不了侵害……当年SARS为什么到春夏之交,突然消停,因寒湿环境不复存在,病毒也没咒念了。我赞成有一线诊疗经验者的呼吁:不仅要重视中医药早期干预,更要重视发展成重症的‘中途干预’……现在有的国家在世界上多建大量生物化学实验室,可想见他们今后还会不断研制各种病毒,其中不乏针对中华民族的生化武器。怎样应对?单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防御战略一定被动。敌对势力总是主动向我发起进攻,被动防御定要吃亏。因此我设想——既然不同病毒造成的感染可能是寒症,也可能是热症,那么在几乎不了解敌对势力要用病毒攻击时,难以拿出最有效药物,也不可能在短期拿出最有效疫苗,被动一定会带来极大损失。这种情况下完全有理由、也有办法通过中医药防御。如从现在起组织研究迄今为止世界上各种病毒感染情况,以求证所谓疫情会分寒热两症状的确定性,然后根据已发现的能引发人患病的病毒性状,研发针对不同疫病的中药……一旦发现国外入侵的病毒,就可通过服用增强免疫力……”

  聚罢餐大家又来华阳湖。在外打工的人大都回来了,平时冷清的街道颇显热闹。开茶馆的村民,卖食品的老人,传承新技艺的年轻人……一拨拨邂逅,越来越多故事也浮现出来。

  漫步时,陈允璋对湖边的树木,总是多几分仰望。或榕,或柏,或木棉,很少有笔挺的干,努力与流水相依。细看,根如牙,紧咬湖边的泥土。其细枝末梢都表达着风的方向,努力摆脱深渊的诱惑,一芽一叶的生长都很倔强。

  2023年11月24日

  (原载:大型文学双月刊《神剑》2023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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